老张的扳手刚蹭过油枪接口,那身藏蓝色工装前襟就晕开朵新的油牡丹,这位跟燃油锅炉亲热了三十年的老伙计,总爱用沾着柴油味的食指戳控制屏:“什么双燃料智能控制?我闭着眼听火啸就知道它饿荤仍是馋素!”可他学徒小李偏把手机贴到压力表边上显摆:“师父您瞧!德国人这APP能让油气在炉膛里跳华尔兹——”话音未落被老张的棉纱团砸个正着:“呸!当年烧煤时分司炉工耳朵就是命,现在全盼望芯片祖宗打喷嚏?”
燃油锅炉房的空气永远稠得能拧出故事,左边燃气管道嘶嘶哼《甜蜜蜜》,右边重油罐咕咚咕咚嚼豆子,唯有老张巡检时的劳保靴踩得最实——“哐当!滋啦——”金属刮擦声绕着锅炉底座画年轮。新来的安全员举着标准手册追在后面喊:“张工!控制室显示3号燃烧器空燃比动摇!”老张头也不回地甩烟盒敲输油管:“听见没?油枪咳嗽带痰音了!这比天王老子报警都准!”
真正让老师傅们后颈发凉的隐秘全藏在火眼里,上个月隔壁厂锅炉检修时,老张目睹蓝焰忽然在观测窗蜷成一团——“要糟!”他吼着扑过去猛拍急停钮,平息的炉膛死寂三秒后,控制台才尖叫着弹出红色警示。“瞧见没?”他摊开被震裂虎口的手掌给小李看,“油气混空气就跟二锅头兑汽油似的,等你看见数据漂移——”忽然抄起管钳指着炉膛调查孔,“那火苗都他娘烧到眼皮底下了!”
现在中控室的液晶森林成了年轻人们的疆场,穿灰西装的工程师指着曲线图侃侃而谈:“燃烧效率提升三个点...减排当量相当于...”窗玻璃忽然震得哗哗响——老张正抡大锤经验卡死的燃料切换阀,油污安全帽斜扣在后脑勺。小李举着自拍杆躲在钢架后偷录,镜头里师父吼声混着金属铿锵四溅:“狗屁自动化!老子这锤才是锅炉的脑干!”阳光斜切过他满是汗碱的后背,蒸汽在背面升腾成一尊瞋目金刚。
当最终那道焊缝在夕照里淬出金边,老张掏出自焊的不锈钢酒壶灌了口烧刀子。远处燃气锅炉正吞吐着幽蓝火焰,像极了三十年前煤炉里跃动的暖橙光芒。那些铁与火的隐秘其实从未改动——无论烧煤仍是烧气,暖流永远只认两种语言:老司炉结茧的耳廓,和人类在机械轰鸣中不肯征服的野性心跳。